心中雖有欣喜，可宇文曄的面上卻是靜默無波，淡淡說道：“父皇，陶侍郎的病，并非兒臣所為，沈無崢去探望他，也是同朝為官的情誼罷了?！庇钗臏Y眉頭一擰，正要說什么，突然一陣劇痛襲來?！斑怼彼l(fā)出了一聲難耐的低呼，好像被一記無形的重拳打在身上，整個(gè)人一下子伏倒在桌上，即便已經(jīng)綁了抹額，兩邊的太陽穴仍舊不停的突突直跳，劇烈的頭疼令他有些喘不過氣來，臉色更是蒼白得嚇人。宇文曄一看到他這樣，立刻起身走到他身邊：“父皇！傳太醫(yī)！”話音剛落，宇文淵的手就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腕，玉公公急忙上前，只聽宇文淵沉沉道：“不必?！薄案富省薄安槐兀　痹僖淮渭又氐目跉庾層钗臅弦渤聊聛?，宇文淵緩過那一陣劇痛之后，對(duì)著玉公公也揮了揮手：“你也出去?！庇窆辛藗€(gè)禮，默默退下了。這一下，宇文曄的神情更凝重了幾分，他俯下身半跪在自己的父皇的身邊，從洛陽戰(zhàn)場回來——或者說，從宇文淵登基之后，他就沒有在這么近的距離看過自己的父親了，一看之下，才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他老了很多，鬢角白發(fā)已經(jīng)遮掩不住，扶著自己手臂的那只手冷汗涔涔，還不住的發(fā)抖。宇文曄剛硬的心里不由得生出了一點(diǎn)令他自己都有些窒息的柔軟。他輕聲道：“父皇……”一陣劇烈的喘息之后宇文淵總算平復(fù)下來，滿頭大汗的抬起頭來看著這個(gè)兒子，剛剛要治罪他的口氣和威壓一瞬間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反倒是一些難以言說的虛弱和無奈，他的手慢慢伸向宇文曄的手，宇文曄也會(huì)意，急忙握住了他滿是冷汗的手掌。父子倆難得的，相攜而視。這似乎也是宇文淵在登基之后，第一次這么近距離的看自己這個(gè)英姿勃發(fā)，如同一柄出鞘劍般所向披靡的兒子，他本來就高大的身軀在戰(zhàn)火的歷練下更加魁梧健碩，哪怕跪伏在自己面前，也像是一頭聚集著力量的猛獸，隨時(shí)準(zhǔn)備著搏斗，廝殺，甚至——兩人相視的這一刻，他的目光竟然在宇文曄的目光注視下，敗下陣來?！昂恰庇钗臏Y發(fā)出了一聲輕笑。而這一聲輕笑和他無奈的神情也提醒了宇文曄，他立刻低下頭去，也撤回了目光，宇文淵這才再次抬頭看向他。父子倆沉默著相對(duì)。許久，宇文淵突然道：“鳳臣，你去洛陽吧?！薄啊?！”兩只緊握的大手微微一震，宇文淵感覺到自己的指骨被一股強(qiáng)大的力量所鉗，幾乎要把他的手都揉碎一般，他下意識(shí)的擰起了眉頭，但下一刻，那股力量立刻就撤了。宇文曄道：“父皇，要兒臣去洛陽？”宇文淵道：“是?！薄盀槭裁矗俊薄奥尻?，富庶繁華之地，你去那里，好好做你的陜東道大行臺(tái)。朕把洛陽，還有那邊，那邊的一切，全都交給你?！薄啊薄澳愕那赝醺颓赝醺械娜?，都跟著你一起過去，其他的官吏，你要帶走的，也任你挑選。你可以行朱批，任免官員不必再經(jīng)這邊的朝廷核準(zhǔn)。那邊的一切事務(wù)，朕都不再過問?！薄啊薄昂脝?？”宇文曄沒有說話，整個(gè)人安靜得連呼吸都停止了，可他的身軀卻微微的震顫起來。因?yàn)樗男?，在狂跳。宇文淵的這番話沒有別的意思，就只是向他許諾——洛陽，和那邊的一切，也就是中原腹地，全都交給他，也就是說，他可以行皇帝事，他在洛陽除了沒有皇帝之名，實(shí)際上就是洛陽的皇帝了！宇文曄冷峻深邃的眸子在這一刻變得漆黑了起來。他看著宇文淵，道：“父皇的意思是——”宇文淵苦笑道：“別再和你大哥爭了。”“……”“朕明白，這個(gè)天下，有一半……大半，都是你打下來的，哪怕將來再有戰(zhàn)事，朕能托付的也只有你。朕對(duì)你，已經(jīng)是封無可封?！薄啊薄翱墒?，朕不能把太子之位給你。”“……”“他，畢竟是——”宇文曄的眉心微微一擰，緊握著宇文淵的那只手更松開了一些。雖然五個(gè)火爐仍舊燃燒得很旺，尤其是宇文淵身邊的這個(gè)，散發(fā)著源源不斷的熱浪，可他全身的熱汗卻在一刻變得冰冷，連帶著胸中那顆跳動(dòng)的心，也在一瞬間被寒冰所裹，冷得仿佛連心跳都停止了。他道：“兒臣比不上大哥？”宇文淵又感到一陣頭疼，可這一次，他甚至顧不上喘息，痛呼，而是低頭搖了搖頭，苦笑道：“若你真的比不上，朕也就不必這么煩難了?！薄啊薄罢且?yàn)槟恪薏懦龃藷o奈之舉?！薄啊薄疤又灰讯ǎ瑖静豢蓜?dòng)搖。”“……”“鳳臣，你去洛陽吧?！薄啊薄澳抢锏囊磺须薅冀唤o你，朕也會(huì)告訴太子，告訴齊王，不讓他們插手中原的事務(wù)，那里的一切都屬于你，好嗎？”“……”宇文曄沒有應(yīng)這話，而是慢慢的松開了宇文淵的手，兩個(gè)人的掌心都沾滿了冷汗，在松開的一瞬間，無不感到一陣寒意自掌心直刺進(jìn)心里，宇文淵甚至打了個(gè)寒顫。宇文曄卻站起身來走回到他剛剛跪下的地方，俯身拾起了那份文書，上面寫什么倒也不重要了，他合上書頁，又走回到宇文淵的面前，將那文書放到他的面前。然后道：“所以，父皇，不論是當(dāng)初登基之時(shí)你冊(cè)封兒臣為秦王，冊(cè)封皇兄為漢王，還是太原之戰(zhàn)前你許諾拿下太原者為太子，還有后來，你給元乾賜名……從頭到尾，你其實(shí)根本沒想過讓兒臣來當(dāng)這個(gè)太子，來繼承你的大業(yè)，是嗎？”“……”宇文淵張開嘴，卻無聲。而閃爍的目光將他說不出口的話，全都說得明明白白。宇文曄深吸了一口氣，慢慢的站直身子，用一種俯視的角度看著大半個(gè)身子都靠在桌案上，仿佛下一刻就要頹然倒下的宇文淵。他道：“兒臣……可以考慮?！?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