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靜許久,阿九離開?;氐轿男艑m,呆傻坐在庭院里的石凳之上,寒冷的雪,落在白皙的脖頸,陰冷寒濕?;蛟S已經(jīng)忘了這一切,只是凄然苦楚。他竟真的是如此之人,陰狠毒辣,狡猾兇險,甚至不惜犧牲她。她尚是蒙在鼓里,如若是知曉這一切,又怎能經(jīng)受得住。
歲月悄然而逝,不覺已是冷峭寒春。
她沉默寡言,漸至癡傻。在那沉沉的暗夜,坐在庭院里的石凳上,看著那尚是光禿著樹枝的杏樹,莫名流下淚來。她若是世故之人,若是心狠之人,看著這滿目悲戚荒涼,或許也不會如此的在意。偏她是心軟之人,是執(zhí)念之人,恰似那盈弱飄萍,離散之后,就再也回不到最初。她這一生,或許都要陷在這哀傷絕望的泥淖里,無法自拔。
那日,她坐在后院的假山池畔,看阿九帶著一群太監(jiān)和宮女把那池水里的游魚釣上來。阿九頑劣,指尖沾了些許淤泥,向那小太監(jiān)的臉上抹去,小太監(jiān)忙著閃躲,卻是不經(jīng)意間被小石頭絆住,踉蹌倒在深水池里。那些十四五歲的宮女,或是拿著釣魚竿站在池水旁,或是手持香鋤依靠在梨樹下,又或是悠閑坐在不遠處半山之上,看到這光景,都是笑的花枝亂顫,難以自持。那一瞬,她亦是情不自禁,淡然而笑。阿九不經(jīng)意間瞥到她那嘴角殘存的淺淺笑意,竟是眼睛潮濕。到底有多久,她都沒有如此笑過。她雖是生在這富貴之家,只是跌宕坎坷,受盡悲傷苦難,倒不如尋常人家的女兒,淡煙流水,自在隨意。
彼時,不遠處的鐘樓之上,他冷身佇立,皺眉看著呆念癡傻的她。他忍了許久,一忍再忍,忍無可忍,只得如此遠遠的看著她??床坏剿瞧喑难凵?,只是感覺她盈盈弱弱瘦骨嶙峋悲痛不堪。心驟然間疼痛,她前半生的富貴繁華,在這短短的塵灰歲月里,已是消磨殆盡。他承認,自己待她是極其殘忍的。鬼迷心竅,竟是懷疑她背叛自己。醒悟之時,錯已鑄成,無可挽回。再也回不到最初,恨只恨上天刻意弄人,恨只恨他們此生緣淺。自己在她的心里,恐真是成了卑鄙無恥之人。
云端之隔。
他可以看著奸佞之臣跪在腳下費盡心思、殫精竭慮的取悅,可以君臨天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可以藐視天下蒼生、花開花謝、草木榮枯、潮漲潮落,唯獨就是不能要她心甘情愿、甘之如飴的俯首稱臣。在他們這段是是非非紛紛擾擾哀哀怨怨的戀情里,他似是站在高處,俯瞰天下,實是站在底處,可憐至極。無可奈何,他懂得,自己在她心里,正是漸漸剝離,血肉模糊,她也毫不顧忌。她就是如此的決絕,如此的固執(zhí)。他懂得,她曾愛過自己,那卻是天地之間不惜一切的愛,只他未曾留住。她若是不愛,自己真的成了這世間的可憐之人。
凄楚的笑,已是得不到,倒不如徹底摧毀。
茶煙裊裊,冷窗花寒。
她倚在美人榻上,看著窗外。庭院里那株杏花嬌艷綻放,紅萼白花,枝頭顫裊。她回身,望一眼坐在木椅上刺繡的總角小宮女,問道:“你阿九姐姐呢?”
小宮女倒是伶俐,端了一杯熱茶過來,遞到她的手里,回道:“阿九姐姐在后院,我去叫她過來?!?br/>
她抿一口茶,說道:“不必了,你就坐在這里,陪我說會話就好?!?br/>
小宮女點頭,乖順坐下。她依舊望向窗外,問道:“你叫什么名字,幾歲了,何時進宮?”
小宮女淺然笑道:“我叫小七,今年十歲,進宮兩年了?!?br/>
她又問道:“你為何進宮,又怎的進了文信宮?”
那小七回道:“我爹原是朝里的大臣,前年因犯了事被問斬。林將軍是我爹的舊友,看我身世可憐,就把我送進宮里來。我進宮之后,最初是在御膳房伺候。阿九姐姐看到我之后,就把我?guī)У搅宋男艑m?!?br/>
她默然,天涯淪落,相逢何必曾相識。許久,她淺笑道:“小七,你是個乖巧孩子,以后你阿九姐姐不在,你就常過來陪著我,可好?”小七淺笑答應(yīng)。
她心里有事,慌慌然,裝作不經(jīng)意問道:“小七,我成日病著,不曾出文信宮,竟像是與世隔絕了。你可知這宮里有什么新鮮事?”
小七頓時失神,囁喏不語。她更是懷疑,故作鎮(zhèn)靜,笑道:“乖小七,你可知我和皇上青梅竹馬,兩小無猜?,F(xiàn)下我雖是失寵,有朝一日皇上回心轉(zhuǎn)意,誰也不敢看輕我們文信宮。”
小七卻是凝眉道:“涼煙姐姐說我們文信宮再無出頭之日?!?br/>
她眸子一冷,問道:“涼煙為何如此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