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題是怎么轉(zhuǎn)到這個方向的?他沒扒開寅遲橫在他脖子上的手,暗室里忽然有了其他動靜,地上的尸體忽然倒轉(zhuǎn)了時間一樣爬了起來,暗室角落里有一個狹小的石門,石門打開之后,只聽見一陣狂吠,兩條被怨靈侵蝕過的惡犬沖了進來,對著被燒得焦黑卻神智完好的人張開了大口。方棋低頭才發(fā)現(xiàn),時間確實是倒轉(zhuǎn)了,寅遲就著他的手,撥動了他手里的輪回鏡,將時間倒回了“尸體”成為尸體之前。被烈焰焚身過后,女人依舊直挺挺地站著,她身上還殘留著將要熄滅的火苗,被怨靈侵蝕的惡犬卻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撲了上來,一口咬住了她本就血肉模糊的脖頸,一時間,血液噴濺,頸骨斷裂?!鞍““““。。寢尅斌E然從暗室外傳來的嘶吼聲震得方棋微微愣神,轉(zhuǎn)頭看過去,果然看到了小時候的寅遲被按住貼在透明玻璃上的臉,那面玻璃上,都沾著暗室里的人飛濺上去的血液,堪堪從“寅遲”眼前劃過。那些纏繞在他身上的怨煞幾乎已經(jīng)將他徹底淹沒,但他依然保持著神智清醒,沒有徹底被怨煞吞噬。他身后幾個按住他的人任由他對著暗室里的尸體嘶嚎了一陣,其中兩個人對視了一眼,同步搖了搖頭?!笆×?。”聲音在耳邊響起,方棋皺了皺眉,“什么失敗了?”寅遲說:“他們的實驗,那只是個傀儡?!狈狡逦⒄?,又低頭看向地面,地上那具徹底斷絕了生機的尸體已經(jīng)停止了流血,而且很快出現(xiàn)了尸僵,僵硬得不像是一個剛死的人。“計劃還沒成功,他們不會那么輕易讓她死的?!敝劣跒槭裁匆靡痪呖苋ゴ碳ひ粋€孩子,他們很快也從寅遲的記憶里找到了答案。是一種選擇。關(guān)于真身和傀儡的選擇,也是生和死的選擇。寅遲的記憶里沒有這棟建筑物的全景,但這里有數(shù)不清的暗室,每一個暗室里,有著不同的致死的方法,這里也有著數(shù)不清的,和寅遲的媽媽長得一樣,辨不清真假的傀儡。他們每天逼迫著孩子做出選擇,選擇是傀儡還是真身,然后送“她”去死。每一次選擇都是一場豪賭,賭注是自己最在乎的人的命。對七歲的孩子來說,母親就是他的全世界,他們要讓寅遲,親手摧毀他的世界。真身和傀儡的選擇,一開始有很多個,每選擇一個,選項就少一個,選擇也就變得更加困難。“傀儡能做到和本人一模一樣毫無破綻,是需要本人的靈魂做底的,那些以各種方式死亡的傀儡,每個身體里都有她的一縷靈魂,傀儡死的時候,她也會體會到相同的痛苦?!币t語氣平靜地做著解說,跟隨著自己的記憶,觀摩著一場又一場的酷刑,一遍又一遍地看著用命護住他的人“死”在他面前。方棋緩緩捏緊了手:“他們想要的是什么?”他們不可能把自己的計劃對著一個孩子全盤托出,所以從寅遲的記憶視角,他們看到的只有母子兩人承受的痛苦,而看不到“目的”。寅遲想了想,說:“是為了剝奪?!狈狡搴鋈幌氲搅朔借I:“和信念之力一樣?”寅遲點頭:“嗯,特別的力量和特殊的體質(zhì),信念之力能阻隔煞氣侵體,靠外力很難剝奪,只能從內(nèi)部瓦解,體質(zhì)也一樣,只要意念夠強,太陰體不會被怨煞吞噬,煉魂如果完成,他們要怎么把煉出來的成果據(jù)為己有呢?”那就是逼迫擁有太陰體體質(zhì)的主人自己放棄。外力不能侵蝕,就讓他從內(nèi)部“腐壞”,他們用寅遲母親的命威脅他,用親手殺死親人的選擇刺激他。 危及生命的恐懼,選擇越來越少的焦慮,日復一日經(jīng)歷著母親死在自己眼前的崩潰……為了讓他的痛苦能持續(xù)且加劇,適當?shù)那楦袪肯凳潜匾模悦恳淮巍八劳觥敝?,母子倆會有短暫的共處的時間。依舊只在陰暗潮濕的暗室里,備受煎熬的母親強打著精神,把孩童小小的身軀摟在懷里,盡管臉色慘白,嘴角依舊帶著笑。稚嫩的聲音顫抖著問他:“疼嗎?”那人沒回答,只是摸著他的頭說:“小遲怕嗎?媽媽給你講個故事吧?!薄啊敝v給小孩子的故事,沒什么曲折離奇的精彩橋段,淺顯又直觀。她說她小的時候,鄰居里有一個怪叔叔,長得兇神惡煞,情緒總是很暴躁,誰都不敢惹,但那個叔叔偶爾會在沒人的時候給她買糖,還會偷偷投喂小區(qū)里的流浪貓。有一次接委托,路上遇上一對爭吵不休的夫妻,他們的孩子丟了,夫妻倆互相指責,互相埋怨,靠大吼大叫發(fā)泄自己的恐慌與無助,最后孩子找回來了,他們又互相支撐著相擁而泣。還有他們曾經(jīng)進過的一處鬼域,一個生前時刻管束著自己的孩子,被人厭棄被人抵觸,最終在家里孤獨終老的老奶奶,死后不肯離開,所有人都以為她是因為老無所依心生怨懟,可她的遺憾,只是臨終前沒見到孩子們的最后一面而已。怨念是無法根絕的,但大多數(shù)的怨念,也是很容易就會消散的。工作上苦惱的人,可能吃上一頓美食心情就會變好。心里憋悶的時候,跟人傾訴傾訴又會云淡風輕。普通人的怨念,總是在不斷產(chǎn)生和不斷消融間達到平衡,是很尋常,不值得過分在意的東西。她不知道七歲的孩子能不能聽懂,也不知道有沒有作用,只是不厭其煩,柔聲細語地跟他重復著這些故事。可能七歲的孩子確實理解不了,最后的選擇到來的那一天,“寅遲”還是失控了。那一次面臨死亡的不再是傀儡,而是活生生的人,但尹茜那張和寅遲相似的臉上,卻沒有了絲毫痛苦,她用近乎麻木的表情看著暗室外面徹底崩潰的孩子,對他露出了一個牽強的笑容。暗室外,被迫觀摩“處刑”的孩童心底升騰起強烈且濃厚的的恨意,恨自己選錯了真身和傀儡,恨自己無能為力,被人當玩物戲耍,更恨讓他做選擇,逼迫他利用他的那些人。怨煞從他體內(nèi)洶涌而出,和他同處一室的人來不及驚恐逃離就被立刻撕碎,被碾成了肉沫,他那雙霧色的眼睛里被漆黑的水霧填滿,變成了一個失去理智的殺人機器。被結(jié)界隔開的暗室里,尹茜已經(jīng)奄奄一息,她骨肉已經(jīng)變形,皮肉也支離破碎,目光卻始終一錯不錯地看著“窗”外的孩童,沒有悲戚,沒有痛苦,只有難以言喻的平靜。她忽然瞥開了眼,她目光轉(zhuǎn)向的位置,傳來了一陣緩慢但清晰的腳步聲。方棋和寅遲跟著她同步看過去,看到一個身形模糊的人影。方棋忍不住皺了皺眉。寅遲解釋道:“我當時可能神志不清了。”所以他的記憶里沒有清晰的臉,不過就算有也無濟于事,一張臉說明不了什么,改頭換面是不要太簡單的事?!耙t”的視線也沒有轉(zhuǎn)向突然出現(xiàn)的人影,他只盯著暗室里的“尸體”。參與實驗的炮灰已經(jīng)被獻祭,來的只能是最后驗收成果的人。然而讓人意外的是,走過來的人沒有趁機去吞噬“寅遲”失控的靈魂接管他的身體,任由他滿溢的怨煞肆虐沖撞,整棟建筑物搖搖欲墜。那人從震顫不已的室外走進了還未被沖破的結(jié)界里,走到了尹茜血肉模糊的身體前,然后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將她破碎的身體扶起,摟進了自己懷里。人影的動作近乎輕柔,好似那是對他來說……是什么極其珍重的人。 ……第125章 父親最后的記憶在不斷崩塌的場景中變得越來越模!糊, 周圍除了震耳欲聾的建筑物倒塌的聲音再也聽不見其他,可旁觀的兩個人誰都沒動,目光直視著結(jié)界里的人影和“尸體”。模糊的畫面里, 沒人知道兩人在結(jié)界里說了什么,只是最后看清“尸體”被迫仰起的臉, 都仿佛用盡了所有力氣, 依稀能分辨, 尹茜最后是笑了,她躺在人影的懷里, 周身有金色的光亮逸散而出,涌向結(jié)界外的孩童。金色光亮所過之處,濃黑的怨煞之力竟被劈開了一條口子, 撕出了一條通道, 隨著破碎的身體徹底癱軟下來,那個模糊的人影有了片刻的僵硬,下一刻,他猛的回頭, 卻已經(jīng)阻止不及。畫面在人影倉促奔向孩童時戛然而止, 定格了那人看不清的面容, 卻能體會他的難以置信,和難以言喻的憤怒。公寓里, 從“全息投影”中退出來的兩個人, 久久沒人說話。他們只是意識進入了輪回鏡,人還在公寓的床上, 現(xiàn)在躺著的身體已經(jīng)坐了起來, 愛湊熱鬧的傀儡娃娃不知道什么時候擠到了他們中間,仰著頭一會兒看看這個, 一會兒看看那個。最后還是方棋先開了口:“那個人不是死了嗎?”寅遲說:“不知道啊,沒人見過他?!薄啊狈狡孱D了一會兒,問:“你們當時,是怎么失蹤的?”“四年一度的玄術(shù)交流會。”寅遲垂眸說:“她第一次帶我出遠門,在飛往主辦城市的飛機上,飛機出了事故,我們……我暈過去了?!薄啊爆F(xiàn)在想來,寅遲記憶里的尹茜似乎處處透著奇怪。她太平靜了。平靜到麻木。如果是那些傀儡的死讓她被痛苦折磨到麻木,她在對寅遲說那些故事時卻又始終清醒。還是說她的麻木,是因為她早就做好了用自己換寅遲逃走的打算,所以故意做出來麻痹和迷惑敵人的?她為什么直接做了這樣的決定?十幾年前尹家如日中天,就玄術(shù)而言,林江市無人能出其右,一場飛機事故不至于讓她被困,更不會導致她失蹤。就算敵人做了萬全的準備,也不至于讓一個天才從一開始就陷入絕望的境地,做出這樣窮途末路的決定。她反抗過嗎?記憶里寅遲完成初步的煉魂之后開始和她接觸,那時候她的靈力完好無損,衣服上纖塵不染,除了臉色稍顯灰敗,和寅遲的狼狽比起來,她好像是被請來做客的,沒有受到任何肢體上的束縛和虐待。她在見到寅遲時也沒有一個母親面對孩子受虐待該有的憤怒和不忍,她只是細致地擦干凈了寅遲臉上的泥土,柔聲安撫他。她從始至終,沒有表現(xiàn)出對敵人的憤慨和敵視。計劃進行時,她任由寅遲因為選擇而痛苦,任由他被逼到崩潰被怨煞侵體,她也在承受著痛苦,卻從來沒有嘗試著脫困,連和那些看守他們的人交涉的欲望都沒有。是她不想,還是她深知再多的抵抗都是徒勞?是什么讓她這么絕望?或者說是什么人讓她這么絕望?她很清楚那些人的計劃,所以才能抓住最后的機會孤注一擲。 她很了解那個人的可怕,所以只能選擇孤注一擲。那個人是誰?最后所見到的那個親昵的擁抱,那人在尹茜一次又一次痛苦地死亡之后出現(xiàn),他的親昵只讓人覺得毛骨悚然。傍晚,微態(tài)度書咖對面的一家西餐廳里,尹濤被一個電話叫過來時,臉上的神情五彩紛呈,因為他那個差點被玄門和地府同時通緝的外甥,正在給一個鬼差切著牛排。那個鬼差看起來還并不太感興趣,從他走進餐廳開始,目光就一直注視在他臉上。餐已經(jīng)點好了,尹濤也是剛結(jié)束了一個委托才過來的,正好餓了,所以也沒客氣,先填飽了肚子,才抬起頭看向?qū)γ娴膬扇?。他做了一下心里建設,問:“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