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家夫人帶回家一個姑娘,這種事情說大可大,說小可小。
說大,是因為陸家的大人對這種事情一向退避三舍唯恐避之不及——那位陸大人是個真正不愛財色的謙謙君子,莫說是成婚多年不曾納妾沒有通房,就連時下文人常見的在青樓楚館開展的各項風雅活動他都一概不參加。
陸家夫人把辛夷這樣一個來歷不明的美人直接帶回家,自然把自家夫君氣得跳腳拍桌,最后又苦口婆心地和夫人講了一個下午的圣人之言。
說小,則是這件事對與陸家之外的人來說,連當個茶余飯后的無聊談資都不值得。
——至少對與靈心寺中優(yōu)哉游哉欣賞雪景的溫云卿來說,這似乎沒什么好值得上心多想的必要。
寂心找到她的時候,只披了件斗篷的丞相大人正興致勃勃的拽著樹枝抖雪玩,他輕輕嘆口氣,隨即上前一步將懷中抱著的暖爐遞了過去,低低提醒了一句:“溫相?!?br/>
“呦,回來啦?”溫云卿滿不在意的接過暖爐,一雙手已經(jīng)凍得指尖發(fā)紅,寂心的目光從那雙手上掠過,并沒做過多的言語。
溫云卿問道:“陸家夫人已經(jīng)走了?”
“早早就回去了?!奔判幕卮穑骸瓣懛蛉丝刹皇巧瞄L與人交往的性子,能挺著在這兒撐到那位辛夷姑娘出現(xiàn),已經(jīng)很難為她了?!?br/>
“那要多謝寂心長老主動出面,邀請陸夫人前來上香禮佛……若非如此,單單是我待在靈心寺這個名頭,再給陸夫人十八個膽子她也不敢踏足這里一步?!睖卦魄洳恢肫鹗裁?,忽然低笑一聲:“我那個讀書讀傻腦子的師兄呀,滿腦子圣賢大道理,連帶著娶回家的小嫂子也是個腦袋木呆呆什么也不懂的笨蛋?!?br/>
陸家夫人是個柔軟溫吞不愛張揚的閨秀,深閨養(yǎng)大的姑娘,成婚后婆媳和睦,也沒遇到什么后宅爭斗,對與官場和人情也都是懵懵懂懂的一知半解,她心里掛念丈夫仕途,這么多年卻礙于自身性格,也沒尋到個合適的路子。
陸夫人不是沒想過琢磨從溫云卿這個昔日的同門師妹方面走走關(guān)系,只是每每提起,陸大人總是橫眉冷對一副自家夫人侮辱氣節(jié)馬上就要讓他墮落的羞怒模樣,如此幾番,陸夫人自然是不敢再提起這位位高權(quán)重的師妹了。
不敢提,但是心思卻還是有的。
溫云卿明白,對付烏龜性子的陸夫人,用辛夷做餌是正正好的。
她身上確有一點屬于溫云卿的痕跡,說到底不過就是一串珠子罷了——就那么一串硨磲佛珠又能證明什么呢,王都里的達官貴人的確都心照不宣的避開了溫相慣用的一些東西,可天下之大,卻也沒人說就只能天底下就只有溫云卿可以戴著硨磲佛珠。
對與陸大人來說,這就是個莫名其妙的啞巴虧。
僧人聽著溫云卿的調(diào)侃,輕輕嘆了口氣。
“陸夫人只是脾氣軟了些,不善言辭了些,應(yīng)當也沒笨到那個地步?!奔判淖咴跍卦魄涞纳韨?cè),抬手替她擋住頭頂盛滿清雪的空枝,霜白雪花撲簌簌落了僧人滿頭滿身,他也不去抬袖掃掃,只是任由雪花消融,清冷雪水洇濕僧袍領(lǐng)口,也跟著浸潤他清雋俊雅的一側(cè)眉眼。
“好歹也是您的師兄,您也不怕陸大人去敲溫府的大門。”
“陸大人這幾年和我犯沖得很呢,府里多了個小姑娘而已,他才不會為了這點小事就跑來敲我家的門。”溫云卿跟著應(yīng)付一句,一轉(zhuǎn)頭的時候禁不住一挑眉,聲音也跟著抬了幾分:“和尚,玩雪半天真正覺得冷得不想動的是我,你故意弄這副狼狽樣子給誰看呢?!?br/>
“阿彌陀佛?!奔判拇鬼止玖艘痪?,面上還是那副無喜無悲的溫吞樣子:“溫相說笑了,和尚只從暖閣里出來多少還有些貪涼,所以才任由這雪水落了一身,求個天地賜予的清涼爽快;畢竟和尚皮糙肉厚的習慣了,不需吃藥也不用靜養(yǎng),更也不會因為這一點雪水就病上幾天,所以無所謂?!?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