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更)
六月初,李從璟至壽春。
依照李嗣源的意思,江淮之役是由李從璟領(lǐng)兵渡淮而開始,如今江淮十四州甫定,朝廷也不必另外遣使宣慰,就由李從璟來做這個收尾的工作,以太子身份宣慰江淮十四州,任命各州縣官吏,定下江淮自此隸屬大唐的名分。
對此李從璟自然沒有意見,左右無非是多跑一趟而已,而且因?yàn)閰菄礈纾栖娫诮吹鸟v軍還有待部署,這些也需要李從璟來定下基調(diào)。
抵達(dá)壽州的時候,壽春依然未克,高審思依舊在城頭督戰(zhàn)。
經(jīng)過一年鏖戰(zhàn),壽春已經(jīng)面目全非,城外土山密布,溝壑縱橫,營柵處處。壽春之所以還未攻克,固然是因?yàn)楦邔徦嫉脡鄞喝诵?,善于守城,另外一方面也是四?zhèn)八州的軍隊(duì)早已疲憊,后半年的攻城之戰(zhàn)幾乎是圍而不攻。
是日,天朗氣清,惠風(fēng)和暢,陽光明媚,李從璟策馬來到壽春城外,命將士在城外擺下長達(dá)三百步,前后五排的木桌,置酒肉飯食于桌上,而后大軍軍陣退后于五百步外,再于宴席前置下兩張案幾,命孟松柏向城頭喊話,叫高審思出城一晤。
壽春矢盡糧絕,城頭上面有菜色的將士望見城外的壯觀宴席,生澀的喉嚨都不禁上下蠕動,但卻沒有一人有異動。不時,城門洞開,高審思單人獨(dú)騎,出得城來。
天高云闊,曠野遼遠(yuǎn),兩張案幾旁,身著黑色太子龍袍的李從璟直身而立。高審思下得馬來,走近兩步,向李從璟抱拳:“高審思見過太子。”
李從璟微微抱拳,笑意溫和,“高將軍,請?!?br/>
一年鏖戰(zhàn),高審思已不復(fù)當(dāng)初的氣度雍容,整個人瘦上了一圈不止,發(fā)絲蓬松而泛黃,面上顴骨突出,頗有些皮包骨頭的意味,乍一看去渾如一介食不果腹的老農(nóng),但他那雙眸子依然銳利,腰桿也依舊挺拔。
兩人相對落座,孟松柏為高審思斟上酒,李從璟也無廢話,舉杯道:“高將軍,請。”
高審思也不客氣,一仰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豪氣頓生。
第二杯的時候,高審思卻不再飲,雙手撐于膝上,端坐看向李從璟,“酒是好酒肉是好肉,然城中有數(shù)千將士、數(shù)萬百姓無從享用,某飲一杯,是為禮敬太子,不能再飲?!?br/>
李從璟放下酒杯,也不介意,笑意真誠,“高將軍風(fēng)骨高潔,本宮敬佩不已?!?br/>
高審思身如松柏、面似青山,左右觀看一眼城外狼藉的戰(zhàn)場,目光最后在三百步宴席上掠過,喟然嘆息道:“江淮十四州,大好河山,如今盡入君手,大唐甲兵鼎盛,實(shí)屬某生平僅見。素聞陛下、太子勤于政事、疏于享樂,大唐有如今之象,某知時人不曾欺我。壽春彈丸之地,此時太子若是要取,不過反手之間,何以擺下這等陣仗?”
李從璟看向高審思,目光坦誠,“壽春的確可以強(qiáng)取,但本宮無意讓兩軍士卒再徒然流血,將軍意下如何?”
高審思默然不能言語。
李從璟道:“本宮知曉將軍忠義,壽春一座孤城,外無救援,而將軍得守一年,此情足以報(bào)恩,然士民何罪?”
高審思仰頭對向蒼穹,但見青天流云,他道:“在其位則謀其事,高審思何以敢有他念?”
李從璟看向高審思背后,壽春城雖然不復(fù)當(dāng)日之完好,甚至已有些殘破,但城頭的士卒個個身形筆直,他若有所感,“大軍圍壽春以來,將軍日夜苦戰(zhàn),能守得城池不失,已是世間難得的良將,去歲除夕時,將軍領(lǐng)軍出城夜襲我營,拔營三座,敗軍數(shù)千,差幾使我大軍潰敗,此事足見將軍之大才?!?br/>